清明忆
妻子的最后日子
这是8年前,妻子住院时,我随手记录的。
年11月11日夜里3:00
医院。医院,先在急诊科输水,后到肿瘤科,一直输水。输到下午三点多,妻子痛苦难忍,还有四瓶水,我告诉医生,妻子,受不了,不输了。医生大为不满。
12日,我找医生后,方始用药,从十瓶减至四瓶。
12日下午,肿瘤科主任刘某某医生在妻子腹部打眼抽水,加导管。
加导管后,妻子的脸色苍白,精神极差。
导管流出约毫升水,就不再向外流。
13日,一女医生给妻子向外抽水,妻子说肝部难受。医生说,抽的是腹部,肝部不会难受。
妻子下蹲时疼痛厉害,解手时蹲不下去,我给她买了个便椅。
导管不向外流水,可是,导管周围不停地向外渗水,妻子裤子都湿透了,不停地换卫生纸。我找医生,医生说是个人体质原因,过两天就好了,他们也没有办法。
刘某某规定一天一消毒,一天一换药。但是,医生们并不执行。我一次次地催,医生才姗姗而来。
下午,妻子渗水太多,医生也没来消毒换布。我去找医生。离下班还有十几分钟,五六个医生护士站在那儿高声谈笑。
我说给妻子换药,医生说等一会儿。我等了一会儿去催,医生说快下班了,等夜班医生再来换。
妻子用的是加床,不能摇起放下,垫子又薄,妻子感到很难受。一次次找护士长要求换床或换垫子,可护士长就是不同意。后托人找护士长,费尽周折才把床换了。
14日,早上一醒来,妻子又抱怨创口流水过多,要我想办法。
导流管不向外排水,刘某某说是位置不对,要在另一个地方打眼。如果再不行哪?还要再打眼吗?这样下去,要打几个眼?把人当成了什么?
本来是给妻子来治浮肿的,可是,浮肿越来越厉害了。问医生如何治疗浮肿,医生说营养不良,要多吃饭。妻子真的能多吃饭,我们还用到这儿来?
14日,中午12:00
第二次抽腹水,抽水不多,换药。
14日,15:00妻子的创口流水还是很多,一会儿就要换几叠卫生纸,很麻烦。
我感到很孤独、很无助、很累,我恐怕支持不下去了。
11月15日
7:40
妻子情绪很坏,输了几天水,肝部难受得厉害。妻想转院。妻子想回家,继续用中药慢慢调理,但腹部的伤口不能愈合,体液越流越多,回家后怎么办?
妻子的体液越流越多,每天输两次速尿,但尿并不多,输进去的水不知都到何处去了?
8:40
妻子又开始输水了,精神很差,言谈中,妻子也放弃抗争了。可是,我仍不甘心。
11:35
我外出买东西,医生查房我不在。听妻姐说,医生说下午堵眼,然后,做B超另打眼。我不同意,不想让妻子在受苦了。
在我们的一再要求下,开始给妻子打白蛋白。
12:15
医生又给妻子抽水,但是只是抽出来一点血水。妻子说抽的后背难受。医生说,抽的是腹部,和后背没关系。
17:00
妻子的精神和情绪有所好转,等妻子伤口好了,我就带妻子回家。
20:00
妻子换药。妻子夜间起来小便两次。
11月16日
妻子昨天中午吃了妻嫂包的三个水饺,感觉在胃中不下。早晨喝了同病房病友老吴的一杯杂粮粥。
妻子告诉我,夜里做了个奇怪的梦,梦到只有自己进入一个黑色的玉房子里。她自己觉着梦很不好,我也觉着不妙,黑色的玉房子是……我不敢多想。
8:30
我不清楚今日该如何度过。妻子又睡着了。
(想念女儿。可怜的女儿,小小年纪就经常离开父母。或许不久就永远离开母亲了。)
已经过九点了,医生护士还没有动静,无人换药,更无人查房。
9:10
医生查房。
妻子:创口流水多。
医生:内压大。
妻子:小便少。
医生:喝水少。
妻子:感觉越输越厉害。
医生:那是你想象的。
妻子:水肿越来越厉害。
医生:吃饭太少,要多吃饭。
16:30
本该上午就换纱布可是没换,下午喊了才来。
创口处的水一直向外流。
输水输了不少,但妻子是越来越觉得没力气。
我有些头重脚轻的感觉。
换药。医生说,多放一些纱布,再盖上敷贴。妻子说,一湿就掉。但是医生不承认。
20:30
妻子有些绝望了,治疗了一个星期,不但没有效果,反而越来越厉害了。
妻子的腿肿得越来越厉害。
伺候妻子上厕所已经成为一件难事,尤其在输液时。妻子走路已经不稳,上下床困难,如厕不能下蹲,要给她脱裤子,要给她擦大小便,还要给她更换纸尿裤。伤口的流水一会就把偌大的纸尿裤弄透。要给她准备便椅,还要扶着她慢慢上床。每次小便我们两个都累得筋疲力尽。
11月17日早
妻子的洞口越来越大,流水不止。
医生说换药。
这帮医生已经没有办法。
19:00
找医生换药。医生说早晨换了晚上就不用换了。但是,妻子的纱布已经湿透了。
妻子一天两瓶速尿,但是,却尿不出多少尿。每天输七八瓶子水,尿量还不到毫升。不清楚输进去的水都到哪里去了。
内兄告诉我,一发现情况不妙就赶紧给他打电话。他已经安排好了,一接到我的电话就让人来处理后事。妻嫂也提醒我,看到妻子的浮肿消了,就赶紧打电话。我真不愿听这样的话。我不愿妻子离去。
19:45
妻子又睡着了。
20:00
妻子又醒了,喊着难受,问她哪里难受,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。
11月18日
早8:20
昨天中午,妻弟给妻子送来了肉丸子和汤,我的意思是妻子喝些汤就可以了,可是,妻姐非让吃肉丸子。妻子说,吃了不好受。妻姐说,没吃怎么会知道不好受,非让她吃一个不可。
妻子的体力越来越差,夜里上厕所差点摔倒。进了厕所,扶着她坐在便椅上,头要紧靠在厕所里的扶手上。起来时,我要用尽全力才把她抱起来。妻子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了。我估计。
9:00
查房。
我问医生,妻子的水为什么越流越厉害?一天应该换两次药。
医生:换两次药也没有用。
我问:为什么流那么多水?
医生:肚子里的水。
我说:不可能,是否把膀胱扎破了。妻子也一直这样怀疑。
那位朱医生没有回答,仓惶而去。
妻子扎针越来越困难,一个男护士,把针全扎进去了才行。
妻子一直处于昏睡中。
女儿来了。女儿有些胖了,但不说话。妻子喊她也不吱声,只是流泪,表情沉重,一副和四岁多孩子不相符的表情。可怜的女儿。
17:40
妻子还未放弃希望,还在和我商量着回家如何调理。
20:00
妻子的手肿了,胃里也不好受,又昏睡过去了。
不知今天夜里妻子会怎么样?
不知何故,今天的药单子没有见。
11月19日
妻子从昨天开始,口渴的厉害,常要水喝。清晨喝了半碗稀粥。
我想找护工,帮我照顾妻子,可是,没有女护工,找不到,剩下的日子只有我自己来坚持了。妻子不能下床,我护理起来就更困难了,我的身体也越来越不行了,脑袋发胀,痔疮脱肛,我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几天。唉,只希望有人来帮我一下。
11:00
同妻兄、妻弟商量了一下,医院。妻姑、妻姐上午来过,只有流泪和叹息。
11:30
妻子知道了要回社区,情绪很坏。她清楚,回社区就是等死了。我也很矛盾,我也不想这样回去,医院治疗。妻子这样离去,我实是不甘心!不甘心!不甘心!
真的没有办法了吗?苍天啊,为何这样捉弄我。
想再跟妻兄、妻弟商量下,医院。
13:30
妻子想喝粥,但是粥已经凉了。想热一下,可是热锅又坏了,只好让妻子喝了点橙汁。
妻子喝完后,又陷入了昏睡中。
听病友说,这个科室的医生很不团结,拉帮结派,对病人各自实行自己的一套,一个个水平不怎么样,但毛病不少,脾气挺大。
15:00
妻子有尿意,但却懒得上厕所,她不想动,越来越没有力气了。
树叶黄了。
妻子知道癌转移到肝部后,就经常念叨,树叶青,树叶黄。说自己是在树叶青时得的病,在树叶黄时就会离去。这真成了谶言,妻子真的要在树叶黄时离去吗?人生和自然怎么联系的如此密切?
明天就要回社区了,妻子还能回到家吗?
妻子是坚强的,或许会出现奇迹,但愿吧。
要坚强!要坚强!
16:13
妻子输水憋得厉害,喊医生,几分钟后方到。用听诊器听了听,又敲了敲,未说出个子丑寅卯。过了一会儿,护士拿来一瓶喘定输,不知效果如何。
18:00
妻子喝了一小碗粥。
20:30
妻子又换了药,伤口有些肿胀。妻子又昏睡了。
11月20日
7:30
早晨起来,妻子胃就难受,干呕不停,让人听了难受。问妻子,妻子说,几天前吃的那个肉丸在胃里作怪。
妻子头晕,不能起床,我给她挤上牙膏,兑好水,扶着涮完了牙。我去办转院手续。我对医生说,转院证明要写清楚,不要和上一次一样,一个字都看不出来。医生答应了。
一会儿,医生把转院证明给我,我仔细看了看,转院证明上写着病情好转,而且也没有写创口流水的事。我问医生为什么不写创口流水的事。医生支支吾吾。那个姓朱的副主任医师说,这种病这里治不了。我说治不了怎么不早说。她说,那里也治不了。
9:30
妻兄和妻弟来了,妻子透露出不愿意回社区,医院的念头。妻弟说,这里就是专门治这种病的,你还想到那里去?
妻子不言语了,我的心像刀割一样。
妻子呀,只要我的身体允许,我有能力,我一医院,可我现在是力不从心啊。妻子啊,我实在是对不住你啊。
妻兄和妻弟两个人抬着妻子,把妻子抬下楼,放到车里。
10:00
医院。刘静嫂子找了个单间,把妻子安置了下来。我交了钱,办了住院手续,等了一会儿,才给妻子输水。
12:27
这里很静,设施也很简单。
医院一天输八瓶水改成了两瓶,药少得有些可怜。
我不清楚妻子还能坚持多长时间。
对妻子这样离去我不甘心,但是,说句自私的话,我太累了,我的身体状况难以再让我坚持下去。每次帮妻子解手、换纸尿裤,我就十分劳累,脑袋胀痛。我知道,自己的血压越来越高,用不了多久,我也会躺下,那就苦了孩子了。我也只好放弃了,原谅我吧。
14:30
中午时,我问妻子吃什么。她说喝西红柿面糊糊。我趁她睡着时熬了一些,她喝了半碗。妻子一直喊累。
15:30
妻子一直在昏昏入睡。
寂静,可怕的寂静。
妻兄上午说,他给我找了个帮忙的,问我要她白天来还是夜里来,钱的事不用我管。我说让她白天来吧,我好抽空给妻子做点吃的。可是,下午妻兄又说,找的人不来了,找不到帮忙的。命中注定,我自己陪着妻子走完其最后人生。
16:30
我回家拿毛巾回来,妻子睡着了。等妻子回来,我给妻子擦擦身子。很长时间妻子都没洗澡了,在医院里人多又不能擦。
16:45
给妻子擦完了身子,我又给妻子剪指甲。妻子的指甲已经很不结实,像是炭化了,没有一点韧性。我剪着指甲,泪水不停地流。妻子劝我不要这样。
17:45
妻子小便了两次,小便很浑浊,似拉稀,不知妻子腹内那个地方出毛病了。
妻子又昏睡了,妻子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不对我喊、不跟我急了。十来天前,我给妻子用红小豆水泡脚时,妻子还说,等她好了,我有病时,她再好好照顾我。这些,都成为了泡影。
妻子睡了,我累了,我也要睡了。
11月21日
8:00
妻子折腾了一夜,总是感觉不舒服,浑身无力。
早晨六点半,我回家熬八宝粥,妻子嫌我出去的时间长了,一个人在这里难受。现在,妻子又睡着了。
要求医生多给妻子输一些有营养的液体。
9:50
妻子又睡着了。
我又想起了女儿,她现在干什么呢?
女儿很乖,很听话,在妻子病重时,她很听话地到了姥姥家,可是我知道,她的心里也很沉重。
10:35
妻子想小便,可是已经下不了床。只好作罢。
刚给妻子换上纱布,贴上敷贴,想休息一下,妻子又叫我。我对妻子说,你让我休息一下,我实在太困了,妻子答应了。可是她一会儿又喊我了。妻子说对不起,她实在是难受得厉害。
13:35
给妻子换完了纱布。
中午,给陈秀梅老师打电话,要她下午给妻子剪剪头,洗洗发。她先在还未来。
给老丁打电话,让他到时叫几个人来帮帮忙。
妻子还在昏睡中。
15:30
陈秀梅老师给妻子剪了剪头发,洗了洗。剪头发时,妻子还跟陈秀梅老师说话。陈秀梅老师说,晚上来给妻子擦擦身子。
晚上,我给妻子熬了些菜水喝。
20:30
陈秀梅老师和我给妻子擦了擦身子。
傍晚,妻子说的话越来越混乱。我感觉不妙,就给妻兄打了个电话,他说立刻就带人来。
一个多小时后,妻兄带着不少人来了,内弟、两个妻姐等,还有几个人。妻子还认识他们,问他们来干什么。并语气很硬地撵妻姐回去。
23:20
他们都走了,只剩下我一个人。本来内兄说让孟哥陪我。可是他们走后不久,孟哥说,他还没吃饭,回家吃饭去了。
妻子很难受,在床上不停地翻来翻去。我和她说话,她不回答。我说女儿的名字,让她给女儿留下句话,她也不吱声。
妻子的血压已经很低,60——80。
妻子很痛苦,不停地用力咬牙。
妻子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,不知何时才能咽下这口气。
孟哥回来了。
11月22日
1:13
妻子的血压更低了,高压60,低压已经测不到了。但脉搏还在跳动。妻子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。我按她的脉搏,她不反对。而孟哥一模她的脉搏,她就立即反对,把胳膊拿开。
我喊她、叫她。妻子已经没有任何反应。
妻子的手已经很冷,胳膊总是拿出拿进。痛苦地咬着牙。看到妻子痛苦的样子,我让她喊出来,让她不要在坚持了。
4:16
妻子痛苦地挣扎了三个多小时,她已经完全神志不清了。
5:30
妻子的脉搏很弱了,摸不到心跳了。妻子好像有什么话说,嘴巴动着,可是已经无力发出声音了。我把耳朵放在她的嘴上,也听不到了。
6:00
妻子离世。
本文内容由壹点号作者发布,不代表齐鲁壹点立场。